從能源與AI雙重衝擊下看挪威國油Equinor工會角色的轉變:對石油工會的可能啟發
朱柔若.國立中正大學勞工關係學系教授
一、前言:當「穩定」成為一種危機的時候
如果你是石油工會的資深會員,也許你已經很習慣某種節奏:年年有薪加,工會動輒號稱護航萬人權益,職涯裡「鐵飯碗」的承諾似乎從未動搖。你可能也深感自豪:我們不是科技業血汗勞工,也不是派遣工或平台打工仔,我們是國營事業裡相對最「安穩」的一群人,甚至有人戲稱中油工會是台灣勞工中的「貴族工會」。但,你有沒有想過:當這種「安穩」變成不需要學習、不需要改變、不願對未來多想一步的藉口時,它會不會是一場更深的危機?全球正在經歷兩股巨大變化,一是能源轉型(energytransition),另一是人工智慧(AI)驅動的組織轉型。這兩者不約而同地指向一個核心問題:工會的角色,還只是幫會員加薪、爭福利、擋裁員嗎?
挪威國油(Equinor,前身是 Statoil,2018年改成現名)作為一個國營石油巨擘,同樣面臨「石油黃昏」的挑戰。但它的工會沒有選擇躲避轉型、裝作無事,而是主動扮演起治理參與者、教育推進者、組織改革催化者的角色。他們把「穩定」定義為「有能力在劇變中不被淘汰」,而不是固守舒適圈。台灣的石油工會,也可以問問自己這個問題:在氣候變遷的倒數計時裡,在 AI 全面導入營運流程的明天,我們的定位,是繼續坐享過去的榮光?還是擔起一份轉型正義與未來治理的社會責任?當下,何不從挪威國油的工會經驗開始學習,看看什麼是可以學、值得學、非學不可的工會轉型路徑。
二、挪威國油 Equinor的工會轉型經驗:穩定不等於不動,參與才能創造未來
挪威和台灣在能源結構、國營企業的地位上雖不同,但挪威國油 Equinor 的轉型歷程對石油工 會仍然具有高度的參考性,尤其在下面五個面向上更揭示了一種積極參與式的工會定位。
第一、工會參與「正義轉型(Just Transition)」的治理機制:挪威國油 Equinor 在國家能源轉型的架構下,建立了制度化機制——「正義轉型委員會(Just Transition Committee)」,工會代表是核心成員之一,從政策初擬、職位調整到再培訓計劃皆參與決策。這不僅保護了現職員工,也讓工會不再只是抗爭單位,而成為能源治理的一環。反觀中油,當前能源轉型政策多數停留在公司治理層級,工會似乎缺乏制度化的參與管道,也沒有系統地要求政府或公司為轉型風險買單。石油工會應主張制度性「勞工參與轉型治理」機制,否則將被動承受轉型衝擊。
第二、挪威國油 Equinor工會與資方共同成立籌辦新能源學院(New Energy Academy)迎接職能轉型與再訓練,針對員工未來可能進入的綠能、碳捕捉、AI 流程部門,設計再培訓模組與轉職引導,學習時數計入工時,並可納入考績制度。反觀中油,目前再訓練仍侷限於傳統技能升級,對 AI 與綠能的跨域轉換準備不足。工會應主張建立「轉型學院」式的學習平台,要求公司投入制度化預算。
第三、從報告閱讀者變為參與行動者,工會的聲音進入環境社會治理(ESG)的議題。挪威國油 Equinor是由跨部門小組負責編撰環境社會與治理年報,其中工會代表是固定成員。這意味著碳中和策略、員工排放足跡、社會面的治理設計,都有勞工視角的參與與約束。反之,中油目前雖每年都產出環境社會治理報告,但大多數工會幹部可能對這類內容或作業無感,似乎也無制度性的發言機制。事實上,工會是有權參與環境社會治理的諮詢平台或審議委員會的建立的,只要有心是可以從被動的資訊接受者轉變成企業的決策夥伴的。
第四、工會不再是拒絕,而是共同介入並規劃 AI 導入與工作再設計。當挪威國油 Equinor開始導入 AI技術處理採購、維修、數據預測時,工會並未簡單反對「取代人工」,而是要求參與工作流程設計與職務再定義,確保技能重構而非直接裁減。反觀中油,AI試點已在物流、採購、會計等部門默默展開,但工會似乎鮮少關心「人」在其中的角色重建。石油工會不能只在裁員發生後才介入,而要提前談參與、加入共同設計。
最後,也是第五,未來思維從年輕世代開始,青年工會展現出積極參與跨域對話的熱情與行動。挪威國油 Equinor 工會設有青年委員會,專責推動綠能、公平轉型、科技素養等前瞻議題。青年委員不只是接班梯隊,更是激發轉型創新的來源。反觀中油,青年工會功能定位模糊,往往成為老幹部延伸的附庸。應賦予其議題發展與倡議空間,讓新世代有能力介入制度討論,而非只承接現有運作。這五個面向,不只是在談「學習外國經驗」,而是在問:我們要繼續過「不用想太多」的日子?還是開始培養「應對未來」的能力?如果石油工會真的自認為「工會中的貴族」,那更應該成為台灣能源與 AI 轉型中的制度創新者與參與者,而不是最後一批知道變局發生的既得利益者。
三、對石油工會的教育意義與可學習之處
如果說挪威國油 Equinor 的工會參與經驗是一面鏡子,那麼必須誠實地問:石油工會準備好了 嗎?是該自限於「守成者」的角色,還是更當積極朝向「制度參與者」、「轉型對話者」、「未來設計者」的角色重新定位。下面四項重點,對石油工會尤具教育啟發性。
首先是工會角色從抗爭者到治理共構者的觀念更新。過去,石油工會多半在工時、工安、薪資與退休保障等既有制度下發揮穩定作用。然而,面對能源轉型與 AI 技術所引發的工作型態變遷,若仍以「捍衛現狀」為唯一目標,將錯失工會參與未來設計的機會。挪威國油 Equinor的工會早已跳脫傳統「防禦性」角色,轉而積極爭取在轉型政策中的規劃參與權,包括轉職機制設計、再訓練預算配置、碳中和時間表的訂定程序等。石油工會也應重新思考,未來的制度變革,不是「主管決定、工會被通知」,而是「工會共同決策」的一環。
其次是建立常態化的學習與職能轉職機制。與其等到裁員風暴來臨,才在倉促中安排員工進修課程,不如現在就與企業與政府合作,建立可長期運作的「職能轉型平台」。例如,仿效挪威國油 Equinor工會成立的新能源學院,設計涵蓋風能、氫能、碳捕捉、AI維運等領域的職能模組,協助員工重新定位自身在未來能源版圖中的位置。這不只是培訓計畫,更是一種「工作保障機制」的延伸。讓員工看到,我雖然離開原來的崗位,但我仍有下一個穩定職涯的落點,且這個落點是制度保障下的安排,而非個人自求多福。
第三是積極投入青年世代的培力與組織更新。工會要有未來,青年不能只是被動加入者。挪威國油 Equinor 工會透過成立青年小組,主動讓年輕會員參與企業治理、能源政策、綠色轉型與科技議 題,甚至推動他們直接參與公共倡議與國際交流。臺灣石油工會是否也能成立「青年轉型小組」,邀請青年會員針對公司未來五年內的科技導入、環境社會治理評鑑指標、碳中和目標等議題,進行對話、提出觀點,甚至定期向工會主體報告?如此才能真正讓工會從「退場組織」變成「未來引路人」。
第四是工會參與制度設計與永續治理架構的建構。目前中油公司已開始編製環境社會治理報告書,也宣示將積極投入碳中和技術發展。然而,我們並未看到工會代表在這些報告的形成、審查、與影響評估中扮演角色。挪威國油 Equinor工會不只是閱讀報告,而是參與討論、甚至介入指標的設計與修訂。未來,石油工會可以主張設置環境社會治理轉型委員會,並明定工會代表的法定席次,讓碳轉型與人力資源調整不再被視為兩條平行線,而是同一治理系統下的相互牽動機制。
讓工會的力量跨出過去,走向未來。如果說工會的本質是保障勞工權益,那麼在一個能源與技術劇烈變動的年代,這項保障就必須從「保障現在的權益」升級為「保障未來的生存」。保障未來,不只是說服政府與企業善待員工,更是讓工會本身具備引導方向的能力。這需要工會脫離純粹的福利倡議,邁向制度設計的參與;脫離被動接受的反應者角色,轉為主動預見與設計的制度創造者。這才是
「工會中的領航者」該有的風範與責任。
四、結語:從教育開始,讓行動成為可能
過去,我們常說「等員工有需求,再來推再訓練」、「等公司要裁員,再來談轉職方案」、「等科技來襲,再來抗議無配套措施」。但在挪威的案例中,我們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節奏:在轉型尚未全面啟動時,制度已經啟動準備;在科技尚未全面取代人力時,職能轉移的地圖已經展開;在問題尚未成為危機前,工會就已經在制度設計裡卡位。面對挪威國油 Equinor 工會這座他山之石,石油工會與其問「還能撐多久」,不如問「我們能不能帶頭走在前面」。挪威國油 Equinor 工會的經驗不見得完全可套用於台灣,但其中的精神與制度設計的思維,值得石油工會借鑑。可以從教育開始,讓這些案例成為工會幹部與青年會員的學習資源,進而激發出新的問題意識與制度想像。如果「標竿工會」或「領航工會」是個值得追求目標,而不是坐擁結構條件的虛名,那就從看見未來、參與未來、設計未來開始。唯有如此,石油工會才能在變動的年代,不只是站穩腳步,更能領航前行。